
清晨的露水还挂在叶尖,我踩着木梯往上爬时,裤脚蹭过枝叶,簌簌落下一串水珠。树杈间藏着颗紫黑的果子,像被太阳烤化的糖浆,伸手去摘的瞬间,指腹先触到层细密的绒毛,像摸到了六月的心跳。
“慢些,别折了新枝。” 奶奶的声音从树下飘上来。她搬了竹凳坐在阴凉里,手里在编新的竹篮,篾条在膝间翻飞成弧。去年我踩断的那根枝桠,如今倒冒出圈嫩红的新芽,托着两颗青黄的小杨梅,像缀着未拆封的糖果。
竹篮渐渐盛满时,紫红色的汁液开始在篮底晕开。奶奶把刚摘的杨梅倒在青瓷盆里,撒把粗盐浸泡。“虫豸怕咸,泡半个时辰就干净了。” 她往灶膛添柴,火光映着鬓角的银丝,“你小时候总嫌酸,非得等我用糖水腌过才肯吃。”
院角的老杨梅树又结果了
我确实记得那罐糖水杨梅。玻璃瓶子放在碗柜最上层,每次踮脚张望,都能看见果子在琥珀色的糖水里轻轻晃。奶奶总说要等客人来才开封,却总在我背完一首唐诗后,偷偷舀出两颗,连糖水一起倒进我嘴里。甜味漫过舌尖时,能听见她藏在围裙后的笑。
展开剩余53%午后忽然落起梅雨,雨点打在瓦檐上噼啪响。我们把竹席铺在堂屋,拣拣停停,将裂果和青果分出来。奶奶说裂果泡酒会更香,青果则要和紫苏叶一起晒成干。她的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紫红,像戴了枚永不褪色的戒指。
“你外公年轻时,总在雨停后上山采杨梅。” 她忽然开口,指尖捏着颗半红的果子,“他说沾着雨水的最甜,回来时裤脚全是泥,竹篓却从没空过。” 屋檐水流成了线,把远处的青山泡得发绿,我忽然发现,那些年外公送的杨梅,颗颗都是紫黑饱满的。
傍晚时分,邻居阿婆端来碗新蒸的米糕。“尝尝我做的,换你家几颗杨梅。” 她笑着把米糕放在桌上,瓷碗边缘还沾着米粉。奶奶立刻往她竹篮里装杨梅,用荷叶盖住,“底下是腌好的,给孩子带回去。” 米糕的热气混着杨梅的清香,在潮湿的空气里漫开。
夜色漫进窗棂时,玻璃罐里的杨梅正慢慢沉底。我帮奶奶把罐子搬进储物间,看见角落里堆着十几个空瓶,标签上的日期从十年前排到去年。“明年你若回来,这罐就能开封了。” 她用抹布擦着罐口,声音轻得像雨丝,“酒是你外公留下的,他说杨梅要泡足三百天。”
离开老家那天,行李箱里躺着一小袋杨梅干。火车穿过隧道时,我抓了颗放进嘴里,酸甜的味道漫上来,忽然想起储物间里那些沉默的玻璃罐。它们盛着的哪里是酒,分明是时光泡制的念想,在每个梅雨季节,悄悄发酵成乡愁的形状。
车窗外闪过成片的绿,我知道有些杨梅正挂在枝头,等着被某个归人摘下,泡进岁月的酒里,酿成下一个十年的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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